2020年6月26日 星期五

若有人兮山之阿 薜荔與香草

若有人兮山之阿      薜荔與香草

薜荔,有圓圓的心形葉子,細巧而富於彈性的枝子,可以攀援,可以垂掛,形成裊娜的姿態。是香草的一種。
夏天來臨之前,買了一盆,搭配原有的薰衣草、迷迭香、長春藤、七里香,給家裡又增添了些許陰涼蓊鬱的氣息。

仿佛來到《離騷》裡奇幻的香草世界。

古老的楚地,山林水澤,煙霧迷離,巫覡呢喃呼唱。這是一個不同於黃土文明的水與霧的人間。火神的後代,有山石林泉各種神祕的信仰,詩人屈原生長在這裡。

這裡有蘭蕙、杜蘅與芳芷,芰荷、芙蓉與辛夷。可以「扈江離與辟芷,紉秋蘭以為佩」;「挈木根以結茝,貫薜荔之落蕊」;「朝飲木蘭之墜露,夕餐秋菊之落英」。可擷,可食,可佩。

這些香草,是屈原筆下的楚國風光,更是他靈魂的國度。

屈原摯愛香草,這些芬芳的植物,呼應他熱烈而單純的生命,他用佩戴、用採擷,用飲啜,表達他如何在幽寂中自我珍重,保持清潔、芳馨和美麗。
這是一種獨特的書寫方式,把香草和生命的價值作強烈的連結。而他的國,他的君,是他認為應當珍重香草的美人。

在祭祀歌謠《九歌》裡,詩歌中的山妖河神,披著薜荔衣,戴著女蘿巾,划著蘭桂槳,千山萬水,將殷殷採擷的芳芷杜若,獻給愛情。

若有人兮山之阿,被薜荔兮带女蘿。
既含睇兮又宜笑,子慕予兮善窈窕。
《楚辭九歌•山鬼》
這是一位多情的山中女妖,她身披香草,穿梭密林,媚著、望著、笑著。因她私慕的公子,一去忘返,只能孤獨守候,自戀又徬徨。

詩歌的背景神祕而壯麗,上有天,下有地,山高雲深,風雷滾動,幽篁蔽天,葛藤牽繞,風雨晦明,林木蕭蕭。尖石磊磊,猴驚猿啼。
第一次,人們有了一個幽深高遠的視角,去觀察他們的世界。除了滾滾黃沙的黃土文明,還有一個林木森森的楚地。屈原用龐大的結構、富麗的辭藻,堆疊的意象,傾訴他訴不盡的憂傷和疑問。他問天,寫《天問》;痛見棄,寫《離騷》;哀郢都,寫《哀郢》;慕天神,寫《九歌》;決絕赴死,寫《懷沙》。

他的詩文把巨大的想想像凝聚起來,從三皇五帝到日月星辰,從蘼蕪菌椒到綠藻靈芝,從猿麋豹貍到飛龍騰蛟,從雷神雲神到山靈水仙;從人的愛,到神的愛,到家國的愛,到靈魂的自愛,整個民族的精神世界被調動起來,在山林水澤中,一個浪漫的文明被喚醒,一個火般熱烈,雪樣高潔的形象,開始形塑在民間。

身為貴族,參與國政,深受重用,又被疏離。
屈原最大的痛苦,就在於舉國「變白以為黑」,無理可說的處境吧。
捕魚老叟勸他「水清濯纓,水濁濯足」,但他仍然想做一個「寧赴湘流,葬身魚腹」的殉道者與吹哨人。說:「定心廣志,吾何畏懼兮!」希望用個人肉身的一死,換取國人的覺醒和君王的志氣。

他的身體裡似乎流淌著兩湖人的慷慨血性,傲骨不屈。以「舉世皆濁我獨清,眾人皆醉我獨醒」的情懷,作雖千萬人吾往矣的決定。於是,當郢都陷落,亡國的消息傳來,那奮身ㄧ躍,就是一個楚國人覺醒的國魂和不屈志節的定格。
這個形象,被曹雪芹悄悄移植在《紅樓夢》薛寶釵身上。挪去了剛烈,著重在高冷。薛寶釵這位「山中高士晶瑩雪」的住處是:「清涼瓦舍,水磨磚牆,不見花木,只見香草,牽藤引蔓,氣味芬芳。」居名「蘅蕪院」。香草藤蔓沒有顔色,只有芳香。蘅蕪有衰頹的意思。是孤寂一生的隱喻。
曹雪芹把心目中的女子形象,細心的拆解。把癡情給了黛玉,把高冷留給寶釵;把淚逝給了黛玉,把孤寂留給寶釵。所以黛玉承繼湘江女神湘妃的眼淚,號瀟湘妃子,住瀟湘館;寶釵號蘅蕪君,統治芳草,比擬屈原的見棄,住蘅蕪院。可哀,可惜,總結女子的命運。

小小的薜荔,是我家的香草。因為這麽多文化的賦予,似乎多了些不一樣的氣質,散發異樣的光彩。

薜荔不太能承受陽光,便從前陽台移到後陽台。在陰涼處它顯得更為舒適和自在,每當微風吹來,散發出幽幽的香氣,那輕輕搖曳的葉子,仿佛一種輕盈的舞姿,也是一種生活的姿態。
在這蟲豸出沒的毒五月,香草帶來的芬芳,似乎帶來
生命的力量。

屈大夫,那千年之前的徬徨,那決絕的一躍,人們懂得。

「若有人兮山之阿,披薜荔兮戴女蘿」,那披盡香草,殷殷的盼望,堅持的等待,人們懂得。

時光流轉,四季更迭。夏天又來了!
109.6.25 端午 懷屈原    吳萍康

參考曲目
1編鐘樂舞 陳俊華、傅祖光、黎軍等指導湖北省歌舞團演出 中國唱片 1984
2汨羅沉流 江文也Memorial to Chu Yuan,Op.62 陳秋盛指揮日本NHK交響樂團 上揚 1985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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